头一晚,齐诗允因为工作没有归家。
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雷昱明的那些警告在他思海中翻涌不息,兄长的忧虑如同沉重的枷锁,试图将他重新拖回那个他早已摒弃的、名为“雷氏”的牢笼。
现在,自己孤立无援,独行于一根染血的绳索之上。
一端,是他无法割舍的挚爱,另一端,则是即将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
那隐瞒多年的真相,让他如何能去叩响棺椁,将其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开诚布公?
那意味着将他精心构筑的、独立于雷氏之外的身份会被彻底摧毁,将齐诗允卷入这肮脏血腥的豪门漩涡,更意味着…向在暗处窥伺自己的毒蛇…暴露他致命的软肋。
男人冷硬的唇角,在顷刻间抿成一条拒绝的直线。
提前告知?
不。那堵墙,无论是塌是立,都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这一切,都不过是命运交响曲中又一个强横的不和谐音。
而他的回应,早已写在十七岁离家那日的决绝背影里,写在尼采的箴言中…也即将写在他为守护自己选择的道路而可能采取的、更冰冷彻底的行动里。
饮完最后一口忠叔替他泡的茶,苦涩正在味蕾蔓延时,卧在脚边休憩的杜宾犬双耳竖起,整个身子也跟着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神采奕奕地望向玄关处———
是女主人的归家信号。
在Warwick奔跑向大门边时,雷耀扬掸掉丝质睡袍上不慎沾染到的几粒烟灰,他好整以暇也站起身来,也准备去迎接忙碌了一整晚的中环丽人。
门开启,齐诗允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潮入来,还有熬夜工作后挥之不去的、混杂着咖啡与疲惫的气息。
她妆容精致,却也难掩眼下的青影,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燃烧着一种职业女性特有的、近乎亢奋的专注余烬。雷耀扬接过她脱下来的大衣外套,她则弯下腰,径自去拥抱热情迎接她的杜宾犬。
“雷太没看到我?”
“你眼里只有Warwick?”
男人站在一侧,一副假意呷醋的神态。
齐诗允白了对方一眼,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自己整个人抛进沙发里,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她继续抚摸身侧Warwick油光水亮的黑色皮毛,看着雷耀扬玩笑道:
“雷生,你几时才肯把扯旗山醋王的封号让贤?”
“我都不敢想象Warwick这么乖,居然是你养的狗———”
女人皱眉,顿了几秒,抬起头用鼻尖去嗅空气里残留的More雪茄味道,发觉了不对劲:
“喂?你食烟?”
“不止一支吧?”
“嗯……”
“因为我太太忙于工作彻夜未归,所以我夜不能寐,我一直在望穿秋水的等你回家———”
说着,他也倒入沙发里,将齐诗允揽在自己臂弯下。
对方把他轻轻推开一点距离,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这男人失眠的原因,或许还有那天在日料店的意外偶遇……
“口甜舌滑。”
“我就知你戒不掉烟,这个借口太烂,麻烦下次换一个。”
女人顺势靠在雷耀扬怀里嗔怪道,但通顶捱了一夜太累,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多思量计较,只得暂时把心中隐忧默默消化。而就在这时,对方修长的手指轻柔按在她两侧太阳穴上,力道舒缓,低沉声线自她头顶飘落:
“已经提前放好热水,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听过,齐诗允轻“嗯”一声,闭上眼,蜷进对方温暖胸膛前,听那让她安定的稳健的心跳,已经被他熟悉的体温驱散了大半通宵工作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