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医生判断他的自杀倾向极高,所以这间房就连窗户都只有窄窄一扇,还封了防盗网格,光落进来的时候,都被切割成一道一道的。
但他很安静。
入住这两周以来,陆痕钦没有失控崩溃过,没有嘶喊挣扎,只是长时间地陷入木僵和沉默,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情绪。
规律的镇静药物一点点抚平那些剧烈的波动,平稳了翻涌的情绪,却也像连根拔起了所有感知,将他推入一种近乎麻木的昏沉里,连眼神都淡得像蒙着层雾。
他不反抗,不回应,只是存在。
白昊英和乔蒂商量过,是不是该把陆痕钦转回他自家旗下的医院。离得近,方便照顾探望,也能让他得到更周全的服务。
乔蒂最后决定先来看看他再做决定,此刻望着陆痕钦这副模样,开口问:“你想不想回去住院?”
陆痕钦缓缓转过脸,眼神没什么焦点,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都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攒些力气才能把话说完:“哪里能治好,就在哪里。”
乔蒂仔细端详他。眼前的陆痕钦不再是最开始那个需要她绞尽脑汁、步步为营才能窥见一丝裂痕的病人。他不再精密,不再稳定,甚至不再抵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般,透出一种近乎倦怠的无所谓,仿佛刚从一场冗长到疼痛的梦里醒来,余下的只有空洞的虚无和茫然。
据这里的医生说,他从醒来后就异常配合。
护士几点来打针,他就几点伸出手臂;医生来做精神状态评估,他就有问必答,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院方原本尽量避免在初期提及创伤事件,可陆痕钦自己会拿起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夏听婵”这个名字。
他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像是平静刷过一个又一个短视频一样将有关她的一切默默看过去。
有些视频不过是营销号转发了又转发,抄了又抄的,他也不嫌这些视频重复无趣,只要刷到,必定会沉默地将这个视频从头到尾看完。
医生原本还想阻止他,但仪器下的他各项指标都太过稳定,如果说情绪可以隐瞒,人可以伪装,那数据是不是说明了一切?
陆痕钦甚至会盯着每一次扎针时的过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针尖刺入皮肤,看输液管回血的那一小段,然后再回过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有关夏听婵的话题。
他的手背上布满了针孔,好些地方因为按压时间不够而泛着青紫,在那病态苍白的皮肤上,像开败了的花,格外刺目。
那么多种镇定药物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足够将疯子驯服成一具安静、疲惫、不再挣扎的木偶。
“不跟我聊聊小婵吗?”陆痕钦见乔蒂迟迟不语,忽然主动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
乔蒂一怔,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他淡淡地继续道:“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吧,不是要做创伤聚焦的认知行为治疗么?”
他很清醒,很平静地接受,甚至主动在“治疗”。
乔蒂顿了顿,看见他将手机往前一放,储存播放的视频是夏听婵殉职的完整录像,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一种自虐般的仪式,任由进度条一秒一秒地蚕食他的神经。
乔蒂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眼睫沉沉垂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悲伤,浓稠得让人心头发闷。
“你想跟我谈谈夏听婵的死亡吗?”乔蒂问。
“可以。”
他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说“可以”,像一个交付出权限的程序。
“人总要学会和一些事情和解。”乔蒂斟酌用词说,“一味沉溺在过去只是刻舟求剑,往前看才是人生。”
“嗯,”陆痕钦平静地说,“我已经知道她死去了。”
他在诉说这个事实时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而非困扰了他这么多年的心结。
可越是这种彻底的平静,越让乔蒂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她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他终于挣脱了心魔因此可以直白坦率地沟通,还是将一切更深地埋进了无人可触及的废墟。
心理问题从来没有标准答案,饶是专业如乔蒂,也说不清这算不算他自己打开了困住心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