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芒种,孟临渊正于账房查看新到的杭绸册子,忽听得前厅喧哗骤起。
但见珠帘哗啦一响,沈云襄的兄长,沈家三少爷径自在上首坐了,翘起二郎腿,身穿绛紫色团花长袍,腰间系着白玉扣带,身后跟着几个横眉立目的家丁。
沈世锡冷笑道:“如今翅膀硬了,竟自作主张和离,把我们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孟临渊却不慌不忙,命绣橘看茶,自己缓缓在下首坐了,轻声道:“二哥远来辛苦。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沈世锡见她这般从容,越发恼怒,一拍桌子道:“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铺面原是沈家的。如今既与冯家和离,自然该归还本家。便是老太太也发了话,说断没有出嫁女带着娘家产业另立门户的道理!”
“二哥说得是。”她忽然莞尔一笑,“这些产业原该归还沈家才是。”
沈世锡没料她这般爽快,反倒一怔,旋即道:“这才像话!快将地契账册取来!”
却听孟临渊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沈沈世锡急问。
孟临渊抬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门外:“只是我如今虽离了冯府,这些产业却都经了冯大人的手。里头银钱往来、账目交割,少不得要冯大人过目首肯。况且……”
孟临渊叹道:沈家可是将这三间铺面并城东两百亩水田都过到了我名下,为的是在冯老爷跟前卖个好。如今兄长说要就要回去,倒让我为难了——”
沈世锡脸色一变。沈家近日正欲巴结新赴任的转运使,急需银钱打点,听说沈云襄改了户籍,许是和离,这才急冲冲的讨要。
但一听经了冯砚舟的手,沈世锡顿时慌了手脚。若是沈云襄准备带着嫁妆另立门户,他逼她交出产业倒是没什么,若是冯家那就棘手了,况且当初这些本就是交给冯砚舟的投名状。
他复又想起,沈云襄和离后,冯家似乎并没有追究这些铺子,倒是确实有几分蹊跷。
孟临渊观其神色,心中更明了几分,漫不经心道:“这事我难以做主……兄长若实在要讨还产业,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府衙找冯老爷说个明白?正好请他做个见证,也免得日后沈冯两家为这些琐事生了嫌隙。”
一听要见官,还要惊动冯砚舟,沈世锡更是方寸大乱。
她这话半真半假,偏生说得滴水不漏。沈世锡素知冯砚舟官威,又见孟临渊如此坦然,心下先怯了三分。女子不论被休还是和离,嫁妆都是难以带出的,遑论冯家那般势力。
要不是听说浮光锻庄现如今是孟临渊掌管,他也不会前来。
若真闹到公堂上,岂不是明晃晃打冯家的脸?届时莫说攀附转运使,便是现有的盐引生意怕也要黄!
沈世锡忙拉住她,强笑道:“好妹妹,何至于此!咱们自家人,何必惊动官府?”
沈家近年全仗冯砚舟照应,若为此事开罪于他,岂非因小失大?
当下软了语气:“既如此……你且再斟酌。总不好伤了与冯家的和气。”
他身旁的书童忙堆起笑脸:“姑娘这是做什么,自家人何须见外?我们也不过是白问一句,既然经了冯大人的手,我们便不再过问了。”
孟临渊蹙眉:“这如何使得?终究是沈家产业……”
“使得!使得!”沈云锡连连摆手,“妹妹打理得好好的,我们放心得很!”
几人胡乱支吾几句,竟灰溜溜去了。
绣橘看得目瞪口呆,待沈家人去远了,方噗嗤一笑:“姑娘好厉害!三言两语就吓退了他们!”
孟临渊望着那一行人狼狈背影,唇角微扬:“他们哪里是怕我?不过是怕得罪了冯砚舟,断了好处罢了。”
不过冯砚舟暗中窥伺,沈家虎视眈眈,纵有良剑在侧,终非长久之计。
若欲经营大买卖,须得远行商贾,但是沈云襄所遗诸多铺面,又岂能弃之不顾?
她微微垂眸,从一叠古书中抽了一本出来。趁着冯砚舟对她暂时忌惮,还是先找个靠山要紧。
是夜,浮光缎庄后院辟出一间净室,四壁以纱幔围挡,当中设紫铜锅灶并一套奇特长器:陶缸覆纱,竹管连环,下有琉璃瓮承接。
这器具在书籍有记载,虽然小众,但还是有一批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模子。许是因为没人要,那掌柜见她要买,竟是没怎么讨价还价,爽快的便宜卖了。
绣橘忧心忡忡,“书上说得虽妙,但是前人试验多败,终究不及现下土法。”
姑娘从古籍上看到制糖的法子就要试试,但这青陵录中的法子不知都有人试过几回了,都没有成功过。
孟临渊命人将蔗汁倒入大锅,加水熬煮。她自己则坐在一旁小杌子上,静静看着那糖液翻滚,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甜腻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古代糖品,多为饴糖、黄糖,杂质颇多,色暗味浊。富贵人家所用冰糖,虽稍纯净,却价昂稀少。若能炼出洁白如雪、晶莹剔透的白砂糖,其利必厚,更是一桩独门生意。
但她毕竟是时空局的人,除非必要,她也不会过多的干预世界线的进程。成与不成,就看这古籍之法能否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