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倚在榻上,只盯着墙面发怔,却再没见有泪淌下。
方才白民王在前头与他求情,虽不明说,但也透了几分意思,望寒池顾着女儿家心思轻拿轻放,倘若他也对飞霁有意,将此事化解便更好。
寒池只装作不知,见柳烟波老实转述,被他责怪也闭口不言,憋着气不肯渲染自己委屈,心中满意不少,暗道这狐狸总算本心倒还不坏,即便使了些手段,应也把握着分寸。
此事总归是受了自己连累,罢了。
烟波刚受了一番折腾,此刻恹恹的,一张白生生的脸,平日浮着的艳色褪了下去,显得格外乖顺素净。这种样子寒池见得不少,在出去见人装样子或是对着自己装样子的情况里格外多见。
可这种样子寒池又见得很少,她平日装模作样的太过顺从,便成了过犹不及,旁人看不出来,可他受过她的骗,就知道越是无所求,求的便越多。
而此时此刻的神情,只有在那晚她拜月的屋顶上见过一次,得以一窥她不设防无意流露出的脆弱。
这很难得。从第一次见她,寒池便不喜欢她的那双眼睛,眼珠子是淡淡的琥珀色,像至清则无鱼的潭水,又像枯冷无底的深潭,眸色天生透出浅淡来,叫人捉摸不透。
凡间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柳烟波成天都是笑吟吟的,冲着人笑乍一看没什么,可偶尔会闪过点别的东西,看着像揶揄狡黠,又像是讥诮嘲弄,有心人机缘巧合才能瞧见,不免多疑起来,一颗心在她身上总不能放。
而此刻她终于不笑了,眼睛里也简简单单,看不到别的东西,心眼终于一致,寒池觉得这样很好,难得腾出空认真看她。
其实柳烟波不像传说的狐狸精妖艳逼人,那是修成人形没几年的野狐,才会把所有招惹人的样子往上堆着嚣张,像柳烟波这样有道行的,单看脸是看不出来的。
她是白生生的一张干净面孔,五官起伏深浅的都很齐整精细,用清丽如画形容反倒妥帖。
所谓狐狸精的拿手道行都藏在眼角眉梢里,眉到末尾那么一挑,眼那么一勾一弯,旖旎妩媚春色才显山露水。品着品着,难保不着了她的道。
即便他亲口对柳烟波说过,天上的女仙生的都好,可在她不惹人的这种时候,寒池还是愿意承认,她毕竟同旁人有点不一样。
寒池看她这幅样子,也生出揶揄的心思:
“这么坐起来躺回去的,头不晕吗,我瞧着都眼花。”
这块木头应是真的有病,方才还没个好脸的斥责她多舌,现在又跟没事人一样挂上笑了,烟波暗自蹙眉,不接他的茬。
可他眼睛里是止不住的笑,一闪一闪的,比泉水还要清澈,比星子和明月都要夺目,窗外的阳光静静地映在他的眸里,又像春日的静流被太阳暖温了,没人能不为之打动。
烟波也不能例外,明明知道他是被自己这幅怂样逗笑的,心还是兀的蹦了一下。
那是你岁数大。烟波没脾气的腹诽道。
她懒洋洋的躺在榻上,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东西。
烟波摊开手看,白玉中沁着一滴血。
她讶然的抬头看寒池。
“物归原主。”寒池微微颔首。
烟波怔怔的接过镯子:“这镯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叫飞霁那般看重?”
“当日夔元往你肩上拍了三掌,实是送了你三口龙族至阳真气,可惜你仙体根基太弱承受不住,只得将它抽了出来,混了我的真气凝练成这只镯子。”
“烟波将镯子套回手上,抬起手腕冲寒池晃晃:“是不是我戴着它能增进修为?”
“镯子封入一滴你的血作为专属记号,若遇到大劫,这滴血有所感应开启其中神力,或许能助你化险为夷。”
烟波长叹出声:“我差点骨头都被抽散架了,还不算大劫么?”
寒池神叨叨的指了指天:“我说了不算。”
烟波感动的流下了眼泪:“上神啊,您若是早告诉我这镯子这么贵重,我一定不敢当着飞霁的面戴着,这不上赶着找抽嘛。”
寒池并不做解释。他当时不告诉镯子的用途,就是怕柳烟波想歪以为自己对她有意,又来对他狂轰乱炸。当然,在眼下这情景,这话还是不说为妙。
她低头摩挲手上镯子的温腻触感。这样的宝物送给自己,她不是不感动的,感念到寒池的用心,她是否在不知不觉的试探中,失去了很多寒池曾报以她的期待?
想到初次见面,寒池曾递给她的那只玉杯,烟波有些默然。
兴许这个头,便开坏了。可是若时光再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也许只能如此。
或许她可以相信,这次是真的交了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