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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第1页）

夜里，天津城里亮起电灯，船靠了海河码头，三人提着皮箱回到周公馆，揿着门铃，看守惊坐起来给他们拉门。

公馆里万籁俱寂，杨妈闻见动静，裹了衣服爬起来向二人打招呼，问需要不需要帮手，王发提着轻飘飘的皮箱，道：“就只有这些东西，杨妈你去休息罢。”

杨妈屈着手指揉摁太阳穴，唉声叹气：“你们前脚刚走，后脚香港就来了电报，只是那时已经追不上你们，五姨太的事真是——嗳呦。”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

周怀鹤面色依旧，答道：“不当事，我母亲已经下葬了。”

“周太太还叫我问问老爷，是不是找个日子一齐去五姨太坟上烧两柱香，毕竟也是一家人。”

“不用，她只会觉着恼人。”

得到如此答复，杨妈便不作声了，只是扯一下程筝的袖子，留了她一留，程筝会意，同她一道往廊子里站了站，等周怀鹤上楼休息后，她告诉程筝：“秋水少爷前不久回来了，他的屋子就在六姨太楼下，但秋水少爷平日怪癖颇多，现在太晚，你平时也当心些，少弄声响出来。”

言罢，杨妈单手掀开后门的帘子，躬身遁走了。

程筝向上睇去一眼，脑袋里溜过去几句话。

姥姥说，周家就是被这方秋水搅得天翻地覆，周峥半生打下的所有产业，也尽数落在了他手里，不可谓不恐怖。

此人须得多多提防一些，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省得节外生枝。

不过隔日也不见这人影子，用早饭时周峥说差他去盯码头商船的一批从俄罗斯运来的舶来品，预计年关时摆在天富商场里卖。

程筝存了个心眼观察，见周峥的精神头委实好上不少，萎靡的时候总留在家里睡觉，这几日出门还勤快了些，务实地做起生意来。

用过早饭，她寻去后院，不见芸芸影子，只得叫住个一样扎单边油辫子的丫头，问她：“怎地不见芸芸？”

那人答：“芸芸告假几天，说家里有事。”

程筝心中疑窦丛生，想起去香港前这丫头拎着钱袋子鬼鬼祟祟，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

“那你知道附近的市场在哪里么？有卖蔬菜瓜果的那种。”

“六姨太问这个作甚？买菜这档事都是下人去做的。”

“我想要买些——”

正说着，程筝急急止住话头，差点咬舌头，将“蚕豆”两个字尽数咽了回去。

不能够说，说出去便是不打自招，日后周怀鹤出事，她准被怀疑。

顿了顿，程筝谎称：“买些老家的瓜果，我总十分想念，但你们应该不识得。”

“东南角那块的市场最密，每日早晨五时到七时卖菜，晚了就都挑着扁担回去了，这个点儿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程筝放她走，说道：“那我明日再去。”

后来还是白跑一趟，蚕豆现今还在地里埋着，根本就没长出来，最早也要等冬天过去，春夏季节才有成货，程筝只得先放弃。

秋雨过后，天气骤然凉下来，周公馆花园里的黄金树浑身树叶遭秋风吹得金黄，像长了一院子黄灿灿的金条，这树的名字起得真生动极了。

杨妈忙着给公馆里的太太少爷们量制冬衣，说得早些去定，否则不剩什么好棉料。

当天下午，芸芸背着个靛蓝色布袋蔫头耷脑地回了公馆，被程筝捉住，将她拽到堂屋里，探询着：“我可听人讲，你借了不少钱，拿去作甚？”

她原本猜测，芸芸许是因为念书的事，她没有进学校的门路，倒也只能请私塾先生，的确花钱。

可这事倒好办，她有香港那位陈先生的地址，周怀鹤尚且欠她两个人情，按道理讲这事于他而言不很难。

程筝想着，如果芸芸开口，她是能够搭一把手的。

但芸芸偏偏就是将话咽进肚里不讲，还犟声：“又不干你甚么事，你就当没听见罢！”

“如果你要求合道理，不定我能帮你呢！”

“我每月还有七块钱工钱，可六姨太连钱都领不到，你荷包里怕是比我还干净，如何能借钱给我？”

程筝撇撇嘴，心说这话讲得也太实在了，怪不得芸芸连后院老妈子的钱都借，就是独独没问过她。

“你这样不信我，芸芸，我真被伤透了心。”程筝连声哀哀叹气，“我自然有法子弄钱给你，你只讲说拿去做什么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