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未开宴,江苒身着司膳大人的月色宫装,站着鎏霄台最不起眼的角落,静待开宴时间。
隔得远远的,手持拂尘的宦官步下玉石台阶,于满朝文武面前宣读圣旨。
应天承运,圣主谕曰:
“定英候陆潇白英勇神武,以三千精骑深入漠北,破城平寇,教化番邦刁蛮,扬我大彦国威。如此不世功勋,朕心甚慰,特赏黄金万两,加食邑,晋万户侯。其余军将一律论功行赏……”
除此之外,连不在场的陆谢氏也被封了诰命夫人。
圣旨宣读完,在场的大臣们嫉妒有之,艳羡有之,赞叹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定英候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看似前途无量,然自古以来君臣之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例子数不胜数,那些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之人,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
表面上,朝臣们无一不是纷纷道贺。
“定英候真乃我大彦朝神将啊。”
“年少有为,骁勇无双,可谓当代男儿楷模……”
“有定英候在,我朝自当四海安邦,国泰民安。”
…
无陆荣起身迎旨,“谢陛下恩典。”
春寒料峭,夜风袭人。
鎏霄台灯火葳蕤,隔着杯盏人潮,从江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远远看见一抹颀长高挑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带着冷意,仆仆风尘,在白骨露野的战场倾轧过,似比从前更加坚毅凛然了。
江苒比想象中平静,没有心乱如麻,没有神思恍惚,也没有多么期盼他看自己一眼。
宦官宣布开宴后,江苒同往常一样,指挥着尚食局的宫人依次斟酒布菜。
大彦司膳大人一职,原是要长期负责宫内所有酒食膳事的。但江苒在被太子薛杳川“聘请”时,事先提了要求,说自己不愿意天天呆在宫里。
这才有了“兼职”的司膳大人。
每次进宫,江苒除了负责主宴,还需替皇帝试菜,以保证饮食绝对安全。
琉璃灯下,帝王威严无双,身旁一身月色的江苒也格外耀眼夺目。
谁能想到曾经人嫌狗厌的相府假千金,会有一天凭着一手厨艺赢得天家青睐,并一身荣光地站在帝王身边呢。
随着琵琶乐声奏响,四下氛围渐渐松弛下来。婀娜的舞姬蹁跹入场,个个姿容绝色,在大将军席前扭着盈盈纤腰。
陆荣视线却越过一众香艳舞姬,直直落在了正给圣人布菜的少女身上。
背靠椅子,神色寂寂。
时隔半年,她好像一点未变,又好像哪里变了。
周身气质淡淡的。
仿佛被并不久远的时光冲掉了些许活力,整个人沉静了,也清冷了些。
从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
午后玄武门人头攒动,百姓的欢呼声中,陆荣无悲无喜。战场的鲜血和杀戮,漠北的衰草寒烟,足以冲散人的感性,将少年人打磨的越发冷硬无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扫过夹道……
没有她。
少女香软的躯体,唇上的温度,仿佛已被时光碾成泡影。只会于那些静穆的午夜,在不为人知的妄念里,入他可耻的绮梦。
敬酒的朝臣围了过来,几杯烈酒过喉,陆荣觉体温都微烫了起来。
江苒试菜结束,规规矩矩退到一旁。她仿佛独立于夜宴之外,任由晚风吹拂裙摆,直到被灼烈的视线锁定,无处遁形。
一双缀满夜色的寂寂黑瞳。
视线一触即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彼此。
陆荣面上带了笑,颇为熟稔的与朝臣们推杯换盏,眉宇却似蕴着化不开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