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恨我么?”白五笑得苦,“她明知我还活着,九年来,未曾过问一句。”
“你说,是放下了前缘,彻底忘了,还是放不下,所以不愿过问,”白五不是没想过这些,但他不愿把这一切都分辨得如此明白,“又或者,是有愧于我,不敢见我。”
“此话怎讲?”黄金善第一次在白五话中体会到这种情绪,接近恨,却不是恨。
“我和她之间,如今很复杂。”他看黄金善眼神直接而清透,也不想对她再有所隐瞒,“秦王盟杀来那天,我大师傅病重,她陪在大师傅身边,大师傅习的是百面剑,但他养病时要净心,房里全无武器,当时只有兰青溪带去的那把兰心。”
他有些难开口了,两人就这样沉默良久,待到稻田摇晃五下,他才继续到,“歹人杀来时,她一人走密道出去了,带着她的兰心,师傅就手无寸铁地留在房里,他本就病重,除了使剑、也用不上什么别的武功……”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呢?”黄金善不知道白玉春会不会因为听信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画地为牢。
“她亲口跟我说的,”白五的眼里已没有了那些情绪,又重归平静,“你知道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坦然。”
“我后来又细想,她凭何不坦然呢,师傅一定会让她先走,而她也需要这剑护身,师傅……”他感觉有些凉了,转身回屋走去,“师傅本就寿数将尽了,这些都是命数吧,怪不得谁。”
“她如今很厉害,而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屠夫。”
白五回屋了,黄金善一人还在屋外吹着风。
夏天燥热,如今入了秋,烛龙便没那么容易发作了,黄金善好不容易感觉身子舒坦些,但土中碧喜寒,如此晚风,白五没法吹太久。
白五所说那些,她太懂、太明白了。
时间能久到让人放下仇恨,却没法让人那么轻易选择原谅。
也许他从未爱过她,也许他在乎她却不是爱她,也许他曾深爱她如今却恨她。死之将至,这些情愫也没有分辨清楚的必要了。
翌日,三人又一次启程了。
从翡城去白玉山庄约摸着是两日的日程。
途中他们会在山脚下的冶城停留,这是白五提议的停留点,他在此处有要事。
黄金善认为他们并不急着到达白玉山庄,可在冶城停留两日,一来,白玉山庄之后还不知要去何处,出行处处要花钱,白玉山庄远离城镇,她准备在冶城先摆两日摊,充盈一下他们的裤兜,二来,三人直冲白玉山庄并不合适,既无邀约,哪有横冲直撞人家婚仪的道理,不管是《凌云九式》、兰青溪的婚事、还是黄金善脑子里的天机画面,都是在冶城摸清楚了再出发为宜。
她的提议白五自是首肯,正好也方便他在冶城把事情都办妥当。蒋若木从来是听指挥的,他从出门开始就激动得像是踏青的孩子,左手是他最崇拜的神女黄金善,右手是梦里的大侠白玉春,他闯荡江湖的梦想终于要开始了。
*
马车刚过冶城城界,天空霎时黑云笼罩,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黑天大雨对其他地方的人来说许是一件厌恶之事,在冶城却并非如此,冶城人视此为吉兆。
原因正是黄金善。
这位冶城人眼里的神女,坐在铺着软垫的马车上,正想着怎么在冶城人身上多赚一点。
她打着哈欠,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窗外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已然越过窗缝漏到了她脸上。
马夫掀开帘子,车外的雨声瞬时贯入耳中,他用劲对着三人喊着,“小姐,这雨太大了,路都有些看不清,前方似是有座庙宇,您看可否在那里小歇一二?”
白五看黄金善闭着眼,睡得正沉,便先对马夫说着,“好的,那我们歇息一会儿等雨停,辛苦师傅。”
“善儿姐?”蒋若木轻晃了一下黄金善,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雨声这么大都不醒么,怎么睡得这么沉?”
“中了烛龙之毒有时会这样,”白五最是不能忍这雨天,雨水好似钻着他的骨头,丝丝密密的酸疼让他全身无力,马车已到了庙宇的院里,他喘了口气,掀开帘子先出去了,还不忘回头嘱咐蒋若木,“你抱着她下来,找个通风的地方让她歇一会,切忌不能燥热,过一会应该就醒了。”
“我还有些事,你们就在此处等着我回来。”说罢,白五径直走向了后院。
蒋若木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将黄金善放了下来。
他拿来神像前的软垫,给黄金善身下身后垫了一圈,他观她脸上全是细汗,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道具,只能用手给她扇着。
少时,黄金善神色稍缓,突然拽住蒋若木的手腕,努力睁开眼睛道,“别让他走。”
庙外雨声渐歇,晚霞的彩光透过浅灰的云,依稀照着庙宇的前院,此地静谧,唯闻屋檐落水的声音。雨停了。
他显然是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