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极力压制的疲惫,眉头微蹙。她能感觉到宿望在努力,甚至可以说超乎寻常地努力在靠近郑导那套模糊的标准,但郑导似乎铁了心要“打磨”他。
宿望被威亚吊在半空,反复拍摄一个旋转落地的动作。每一次下坠,膝盖承受的压力都让他额角渗出冷汗。拍了七八条,郑导始终不满意落地时的姿态。
“卡!还是不对!不够轻盈!不够利落!”郑导在下面喊,“武指!上去看看!是不是威亚绳缠住了?动作这么笨重!”
武指上去检查了一圈,下来汇报:“郑导,威亚没问题,角度和力量都调好了。”
“没问题?”郑导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向半空中的宿望,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那就是人的问题了。宿望,你是不是恐高?还是身体协调性没练到位?克服一下!别耽误大家时间!”
执行导演立刻接口,对着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声音不高不低地抱怨:“唉,吊威亚看着帅,拍起来就是耗时间。有些人没经验,一个镜头磨一天都正常。”
这话听着像解释,实则把耗时间的锅稳稳扣在了宿望头上。
宿望悬在半空,冰冷的金属腰带勒得他腰腹生疼,膝盖的伤更是被每一次下坠冲击得钻心。他咬紧牙关,对着下面喊:“导演,再来!我能行!”
这一次,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下落的姿态,几乎是用意志力对抗着膝盖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
落地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膝盖处传来一声细微又令人牙酸的“咯啦”声,一股钻心的锐痛猛地窜上来,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跪倒,被他死死用手撑住地面才稳住。
“卡!这条……勉强能用吧。”郑导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勉强,挥挥手,“过!准备下一场!”
宿望被威亚放下来,脚刚沾地,膝盖一阵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戏服。小陈立刻冲上来扶住他。
“哥!膝盖怎么了?”小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宿望摆摆手,示意她别声张,强撑着站稳,脸色惨白如纸。执行导演慢悠悠地踱过来,扫了一眼他冷汗涔涔的脸和微微发抖的腿,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宿老师辛苦了。看来这威亚戏对体能要求是挺高的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重头戏呢。”
所谓的重头戏是一场气氛压抑的家庭晚餐戏。
宿望饰演的男主和饰演他刻薄姑妈的资深女演员对戏。按照剧本,姑妈会阴阳怪气地指责男主,男主需要压抑着愤怒和委屈。
老演员功底深厚,台词抑扬顿挫,眼神动作都带着压迫感。宿望按照剧本要求,低着头,沉默地听着,肩膀微微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将那种隐忍的屈辱感表现得恰到好处。
“卡!”郑导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不满,“宿望!你聋了?!姑妈在骂你!在羞辱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木头啊?!我要看到你内心的愤怒!看到你情绪的波动!不是让你当个闷葫芦!重来!”
宿望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剧本里男主此刻就是需要压抑。但郑导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重来!情绪给上去!别磨蹭!”
第二条,宿望在对方指责时,抬起眼,眼底带着压抑的红血丝和屈辱的怒火,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爆发,又强行忍住。
“卡!过了过了!情绪太外放!太假!收着点!我要的是内敛的爆发!不是张牙舞爪!重来!”
第三条,第四条……每一次,郑导都能挑出新的毛病。不是“表情太僵”就是“眼神太飘”,要么就是“肢体语言多余”。片场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老演员也有些不满,但碍于身份没说什么。
执行导演抱着保温杯,在一旁凉飕飕地“开导”:“宿老师,别急嘛。郑导要求高,是为你好。你这角色层次多深啊,不好演。多磨磨,总能磨出点东西来。”那语气,仿佛宿望是一块顽石,需要郑导的“妙手”才能点化。
宿望站在那里,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努力都被反复否定、践踏。膝盖的旧伤和新添的扭伤一起叫嚣着疼痛,胃里也因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未进食而隐隐作痛。他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
就在郑导拿起喇叭准备喊第五次“A”时,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林薇突然站了起来。
“郑导。”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