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望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正剧演员,不带偏见地肯定他过去的东西。他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心里那点因出身而被反复踩踏的芥蒂,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就连小陈私下也对宿望说:“哥,我觉得林老师人挺好的,是真看表演,不是看那些虚头巴脑的出身。”
宿望“嗯”了一声。他知道林薇的善意并非毫无保留,对宿望来说这更像是出于一种同行的基本尊重和对弱者的适度援手。但这已经足够了,在这冰冷现实的戈壁剧组里,这一点点带着距离感的暖意,弥足珍贵。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煎熬和偶尔的喘息中缓慢流逝。戈壁滩的风沙从凛冽变得干燥,昼夜温差依旧巨大。宿望膝盖上的伤疤结了痂,又因为反复的摩擦和动作裂开,再结痂,留下深色的印记。
终于熬到了杀青前最后一场戏。
那是一场宿望的独角戏。男主在经历了一系列背叛、失去和挣扎后,独自一人站在戈壁的悬崖边,面对着无垠的荒凉和落日,完成了内心的最后抉择。
没有台词,只有眼神和肢体。
夕阳如血,将广袤的戈壁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宿望穿着破旧的风衣,独自站在悬崖边。风卷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镜头推近,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郑导坐在监视器后,罕见地没有立刻喊卡。
他盯着屏幕里那张被风沙磨砺过、带着伤痕却异常平静坚毅的脸庞。宿望的眼神,不再是初入组时被挑剔时的茫然或压抑的愤怒,而是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一种背负沉重却依旧选择前行的决绝,最后归于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荒凉的天地融为一体,本身就是一道孤绝的风景。
没有浮夸的表情,没有刻意的肢体语言。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那双深邃的眼眸和挺直的脊梁里。
监视器前一片安静。连一直抱着保温杯的执行导演都放下了杯子,眼神有些复杂。
过了许久,郑导才拿起对讲机,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震动:
“……卡。”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过了。”
没有评价,没有挑剔。只有简单的“过了”两个字。
宿望依旧站在那里,望着天边沉落的巨大落日,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小陈红着眼圈跑上来,把厚外套披在他身上。
“哥,杀青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哽咽。
宿望这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小陈,又看了看远处开始收拾器材的剧组,最后目光扫过监视器棚的方向。郑导已经起身离开,现场制片正指挥着场务搬东西,没人再看他。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如释重负的弧度在唇边一闪而逝。
“嗯,杀青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戈壁风沙的粗粝感。
熬过来了。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演员车走去。膝盖依旧疼,但脚步从未如此踏实。
回酒店的路上,林薇发来一条信息:
【杀青快乐,宿望。演得很好。回去有机会一起吃饭。】
后面附了一个轻松的笑脸表情。
宿望看着手机屏幕,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戈壁夜色。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敲下几个字:
【谢谢。一定。】
他和林微之间,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这份在困境中滋生出的基于专业尊重和人性底线的善意,足够成为日后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基础。
而前方,是回横店的路,那里有袁百川,有他必须追上去并肩而立的未来。
手机终于震动,是袁百川的回复,只有两句话:
【杀青快乐。等你回家。】
宿望推开家门,带着一身戈壁的风尘和疲惫,以及膝盖深处隐隐的钝痛。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袁百川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旧连帽衫,头发乱得像鸟窝,胡子拉碴,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
他面前的茶几上,堆满了烟头、空啤酒罐、吃了一半的冷掉的外卖,还有几份散落的印着“解约协议”和“律师函”字样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