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剧烈起伏着,所有的动作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心口仿佛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滚烫的痛楚,灼得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喉间漫开一股铁锈味。
冰冷的雨水依然从头顶枝叶缝隙和岩石边缘不断滴落、溅射,打湿李青山的裤腿,但比起外面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倾盆之势,这里已是难得的喘息之地。
他终于恢复了点气力,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等视线稍微清晰了些,他转过头,见鹤书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紧闭的眼睫上挂着水珠:
“贺兄,你可千万要坚持住……”
他向后挪了挪,颤着手温柔地拂去鹤书脸上的水渍,轻声呢喃到。
现在看来这方寸之地更像是命运对他们的嘲弄,看似庇护,实则是将他这灾星连同被拖累的鹤书一同困死的囚笼。
外面的暴雨依旧,混沌一片,连绵不绝的雨声如同重锤,敲打着岩石、树叶、大地,也一下下狠狠敲在早已焦灼不堪的心上,李青山不住地想:
这雨下起来应该是没完没了了,默生他们的下山之路只怕也会受此阻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但贺兄的情况可等不了多久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会断裂,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支撑不下去。
从出生起就被断言活不过及冠的李青山再一次为自己孱弱的身体感到无力,若他是个体质正常的男子,至少还能背着贺兄再走远一些。
就算不能坚持走到定云寺,也至少能让贺兄及时得到救治的机会再大一些。
“贺兄……”
他的指尖拂过鹤书紧闭的眼皮,
“你遇见我好像就没碰上什么好事……”
这个念头如同阴湿的水鬼,在暴雨的喧嚣声中无声地噬咬着他的心,将他拖进无法呼吸的深渊。
头痛、昏迷、受伤……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对了……还有那本书……
“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想看到《契相知》的结局呢,可惜……”
想起与鹤书真正的初遇,李青山低下头苦笑一声。
他是一个无福之人,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要同他一起受苦。
手边那颗小树被雨水砸得东倒西歪,细弱根系裸露在泥浆中,像极了他摇摇欲坠的命数。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父母,他们因为自己的病四处奔波,行商赚钱,寻医问药,甚至求神拜佛只为让他活得更久一点。
可是大夫看了一个又一个,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他的病却没有任何起色,甚至身体越来越差,连师父那样法力高深的道长都束手无策。
但他真的不想再看见母亲通红的眼眶,看见父亲在神龛前跪碎的膝盖,二十年的病骨,是他予以至亲最残忍的凌迟。
他也曾不甘,也曾怨恨,但最后也只能认命。
他不愿继续做一个累赘,于是拜入青霄观,从此隐居山林,渐渐淡出父母的生活,希望能够像一片悄然飘落的叶子,除了大地,没人知晓他的消逝。
直到那本《契相知》,这本他缠绵病榻时为了消磨时光写下的书,这本毫不起眼、没有结局又被人耻笑、贺兄却如获至宝般捧起但害他至此的书。
远方好像传来了沉闷的轰隆声,分不清是滚雷还是山坡上松动的石块被雨水冲下。
李青山的眼皮越来越重,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雨水,彻底淹没了他,吸入的满是冰冷的水汽,身体在失温中剧烈颤抖,胸口处的灼痛难忍。
他再也坚持不住,猛地向后倒去。
在后脑重重磕上岩壁的钝痛中,眼前仿佛浮现贺兄第一次出现在草屋前的模样,仙气飘飘的人儿躲在粉霞动人的桃花里,像一幅生动的画……
但幻想很快被暴雨撕碎,鹤书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充斥着这个小小的庇护所,淹没了喘息,淹没了心跳,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狂暴的雨声在怒吼。
对命薄之人最深的诅咒,便是贪恋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若是当时没有放任自己的情感告诉贺兄《契相知》的著者一介,也就是他自己的行踪,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贺兄就不会来鹿竹山找他,也不会在山中遇险,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在生死之间。
是他造成了这一切……
是他……
是他害了贺兄……
意识如风中残烛,飘摇欲熄,李青山冰冷的手指颤抖着伸向鹤书的腕骨,却在即将触及时倏然顿住,最后只是无力垂下,落在脏污的泥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