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缇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
床榻上的人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蹙着,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的中衣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缠着厚厚纱布的肩膀和胸膛,瘦削的锁骨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脆弱的弧度。
这便是那个声名大噪的徐福?
陆缇看着他,心中那份怜悯更甚。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个病弱的美人,只是此刻这份美,被伤痛和病容掩盖,只剩下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她又走近了几步,想替他掖一掖被角。
帐中的火盆燃得正旺,跳动的火光恰好在此时亮了一下,驱散了床榻边的阴影,将那张沉睡中的脸,清晰地照亮了。
陆缇的动作,猛然顿住。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那张脸……
那张脸!
虽然因重伤而消瘦脱形,虽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熟悉的轮廓,那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即使紧闭着,也能看出优美弧度的桃花眼……
像,太像了。
像极了她年少时的闺中密友,那个明媚如骄阳、也骄傲如凤凰的陇右贵女——岐王妃,哥舒云。
陆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岐王府……书童……密道……岭南……
所有被她忽略的、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一道道闪电,疯狂地劈入她的脑海,瞬间串联成了一个让她不敢置信、却又无比清晰的真相!
不是书童……
根本不是什么侥幸逃脱的书童!
岐王世子李昭!
那个曾经冠绝长安、被誉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少年,那个被认为早已死在流放路上的天之骄子!
他没有死!
他就在这里!
陆缇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惊叫冲出喉咙。她看着病榻上那个毫无知觉、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青年,巨大的震惊和悲恸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多年前,岐王府出事后,她曾疯了一样去打探消息,却只得到“世子体弱,已殁于途中”的冰冷回音。她为此在家中佛堂哭了一场又一场,为好友的血脉断绝而心碎不已。
她又想起了好友哥舒云,那个总是笑着说“我家阿昭,是天上最好的孩子”的女子。若是她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尽折磨,变成这副模样,该有多心痛?
一瞬间,过往的种种回忆与眼前残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尽的酸楚与悲愤,狠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
“阿云……”
陆缇再也忍不住,她踉跄地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帐篷立柱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捂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发出了困兽般的、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她终于明白,她的侄子为何会疯。
那不是为了一个功曹参军,不是为了一个谋士。
他是在守护故人的遗孤,是在守护岐王府最后的这一点血脉,是在守护那个曾经照亮了整个长安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