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问雪已卸去那副精心描画的中年行商面具,露出了本来清俊的容貌。
肤色是久经掩饰后的白皙,皎白似月,映着熹微的晨光与水色,透出一种清绝冷冽的质感。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寒星映水,鼻梁挺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唇线抿起时,是惯有的克制与疏离。
这张脸,美的雌雄莫辨,既有少年郎丰神俊朗的英气,又隐隐蕴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雅与柔和。
她负手身后,目光投向江心那叶渐行渐近的扁舟,眸底深处是沉淀了一夜的波澜与此刻愈发清晰的警惕。
小舟靠岸,缓缓稳住船身。
先是左元辰翩然跃下,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即便经历一夜风波,依旧纤尘不染,风度仪态完美得无懈可击。
他侧身,向舟内微微伸出手,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月娘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踏上了栈桥。
她身上已披了一件素色斗篷,遮掩住了内里那身惹眼的舞姬服饰,但仓促之间,发髻微散,几缕青丝垂落颊边,眼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惶与迷茫。
她抬头,望见栈桥前端那抹天青色的身影,先是一怔,被那从未见过的清俊风姿所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眼中涌起更大的困惑……此人是谁?
左元辰并未立刻言语,只是唇角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在千问雪与月娘之间轻轻一转,静观其变。
千问雪缓缓转过身来。江风拂过,扬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那双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月娘脸上。
“月娘。”
她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本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朗朗动听,与之前在泊夜墟时那副低沉沙哑的商人嗓音截然不同。
月娘闻声,浑身猛地一颤,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这人怎会知道她的名字?难道是见过冯六带着她出入泊夜墟么?
“月娘,不必惊疑。”千问雪语调平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泊夜墟内,我易容示人,乃情势所迫。此刻才是我的真容。”
她顿了顿,清晰地报上身份。“其实,我叫千君齐,淮南锐王”
“锐……王?”
月娘喃喃道,目光在千问雪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丝毫伪装的痕迹,却一无所获。眼前这人风姿卓绝,气度天成,与之前那个貌不惊人、唯有一双眼睛格外锐利的北地行商判若云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向左元辰,又看回千问雪,摇头道:
“不……不可能吧……您莫要戏弄奴家……”
千问雪知她难以立刻取信,略一沉吟,道:
“泊夜墟外场东南角,第三根蟠龙柱后,你曾因紧张,失手碰落耳珰,是本王俯身替你拾起,彼时你袖中藏着的,是一枚磨尖了准备用以自保的银簪。”
她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误。“内场通道,灯烛昏暗,你紧随本王身后,曾因踩到本王袍角而低呼一声‘抱歉’,本王当时以‘无妨’应之。还有……”
她目光微凝,“本王带你避开巡视时,曾于暗处握你手腕,你脉息急促,指尖冰凉。”
这些细微末节,若非亲身经历,绝难编造。
月娘听着,眼中疑虑渐消,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怔怔地望着千问雪清俊无俦的脸庞,想起黑暗中他沉稳淡定的引领,想起他温热有力的手掌,想起他为自己解围甚至不惜与这些可怕的江南世家子弟对峙……原来,那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中年商人,面具之下,竟是这般耀眼的人物,还是一位亲王!
“王……王爷……”
月娘终于相信,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行礼还是该如何,手足无措间,眼底竟微微泛起一丝水光,是劫后余生得遇依靠的酸楚,亦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羞赧与触动。
她快步走向千问雪,如同迷途的小舟终于寻到了港湾。
左元辰始终静立一旁,唇畔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似欣赏,似玩味,更似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从容。
他并未阻拦月娘,反而微微侧身,为她让开路径,风度佳妙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