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问雪迎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将月娘护在身后侧。这个动作完成后,她才抬眸,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左元辰。
四目于黎明的江风中骤然相接。
一边是清冷疏离,锐利如新硎之剑,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敌意。
她看着他完美无瑕的温润面庞,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两支挟着致命杀机撕裂夜空的箭矢。
此人温柔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城府与毫不留情的狠厉。
另一边是含笑的深邃,如春风拂过镜湖,漾开细腻温柔的涟漪,底下却沉着万年不化的玄冰与暗流汹涌的漩涡。
他欣赏着眼前这张卸去所有伪饰的脸,的确如他所料,甚至超乎预料。
这般容貌气度,配上那等急智与胆魄,难怪能在那吃人的宫城里以太子之身蛰伏六年。
只是,对方眼中的敌意太过明显。
宿敌么?他心中微哂,或许吧,但棋局才刚刚开始。
江风骤急,吹得千问雪袍袖猎猎作响,左元辰额前几缕发丝亦随风轻动。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滞,无声的较量在目光交汇处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一个是新近就藩篱的藩王,一个是深不可测的世家魁首。
这江畔一晤,虽短暂,却仿佛定下了未来无数交锋的基调。
此时,东方天际已透出鱼肚白,熹微的晨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洒在江面上,碎金万点。
光线恰好落在千问雪与月娘所立的栈桥一端,为她们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千问雪身姿挺拔清俊,月娘依偎其侧娇柔婉约,乍一看去,竟真似一对璧人,临江而立,画面美好得令人屏息。
而左元辰所立之处,却仍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阴影之中。
背光而立的他,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抹唇角的笑意和那双深邃眼睛格外清晰,仿佛集尽了夜色所有的幽深与神秘,散发出一种令人忍不住想靠近探究的魅力。
光与暗,在这一刻,于这枫陵渡口勾勒出截然分明的界限。
千问雪心念电转,想起那个潜伏在自己身边,扮作陈和敬的“敬公子”。
此刻天将明,若被其察觉自己夜出未归,必生事端。此地不宜久留,与左元辰这等人物,更无需多言。
她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声音冷澈,如同浸透了江水的寒玉:
“左公子,今日‘相助’之情,本王记下了。”她特意加重了“相助”二字,语带双关,讥讽之意隐约可闻。
“他日若得暇,本王必当‘好好’报答今日灯烛之‘谊’,以及……先前那两箭之‘厚赠’。”
敌意昭然,毫不掩饰。
左元辰闻言,非但不恼,眼底笑意反而更深,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他优雅地微微颔首,嗓音温润如故:
“王爷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江左与淮南毗邻而居,来日方长。元辰,随时恭候殿下‘指教’。”
他语声柔和,却同样将“指教”二字咬得轻柔而意味深长。
千问雪不再多言,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此人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她拱手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北地特有的飒爽决绝:“告辞。”
说罢,她不再停留,携了月娘,转身步向系在附近的一叶小舟。舟子应是早已安排妥当,见二人上来,立即解缆撑竿,小舟轻晃,离岸向江心驶去,目标是下游不远处的瑾州码头。
左元辰独立栈桥之首,目送那一抹天青色融入渐起的晨雾与水光之中,唇边的笑意缓缓敛去,眸中思绪翻涌,如江下暗流,深不可测。
直至小舟变成视野尽头的一个黑点,他才缓缓转身,月白身影消失在渐褪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