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远远递上文书。楚青快速浏览,眉头微蹙:“润州兵并非主力,拨付如此之多……”
“师父的意思。”曲远远打断他,声音毫无起伏。
楚青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提笔在文书副页签押,交给身旁吏员:“照此办理,即刻点验出库。”
曲远远不再停留,转身奔赴西大营。
军营内人喊马嘶,润州援兵长途跋涉,衣甲不整,面带倦色。领军校尉姓张,是个面色焦躁的黑脸汉子,对拖延的军械早已不满。
曲远远径直走入中军帐,将盖有转运使司大印的文书递上:“裴使君令,甲胄兵刃即刻发放。请张校尉点验,整军待命。”
张校尉接过文书,看清数目,脸色稍霁,但仍嘟囔道:“怎才这些?我等远来援护……”
“叛军攻宣州,守军缺甲,以竹片充数,城破,全员战死。”曲远远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抱怨,黑眸直视对方,“刘展部屠城,校尉以上军官,皆斩首示众。”
帐内霎时一静,张校尉脸上的不满僵住,背后泛起寒意。
“扬州武库并非无穷尽。”曲远远继续道,目光扫过帐内几名润州军官,“每一副甲,每一把刀,都需用在最紧要处。裴使君有令,守城有功者,不吝厚赏;畏战退缩、滋扰地方者,”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张校尉咽了口唾沫,所有牢骚消失无踪,抱拳沉声道:“末将遵令!即刻点验,整肃军纪!”
曲远远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出帐。身后传来张校尉压着嗓子的低吼:“都听见了?还不快去领家伙!眼睛都放亮些,别触霉头!”
回到衙署时,天色已暗。她将西大营的情况简单向裴澜回禀,只说了句“军械已发,张校尉无异议”。
裴澜正对着烛火看一封密信,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曲远远退至外间廊下,看着窗外扬州城的夜色,远处隐约有火光闪动,不知是叛军逼近的烽燧,还是城内某些不安分的角落燃起的骚动。
她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柄短剑,城若破,玉石俱焚。她得活着,师父和楚先生也得活着。至于怎么活,她心里已有几套最坏的打算。
夜色更深,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敲打在窗棂上。
城防加固了一轮又一轮,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弩车冰冷的铁矢对准城外空旷的原野。粮米价格已飙至天价,城内米骚动压下去不止一起,菜色浮肿的饥民蜷缩在巷角,眼神空洞地望着森严的守军。
曲远远每日例行巡视城墙各段。她话依然极少,多数时候只是看、听。看守军士卒是紧张还是麻木,听他们私下抱怨的口粮分量又减了多少,听那些从江南溃逃来的散兵带来的支离破碎往往互相矛盾的消息。
裴澜的病势反复,咳得愈发厉害,有时批着文书,绢帛上便溅了暗红。他拒不见医官,只靠着曲远远按时送药硬撑。楚青几乎常住在了衙署,眼下的青黑比裴澜浅不了多少,两人常在书房对坐至深夜,调度粮秣、安抚流民、弹压城内豪强蠢动……
这日黄昏,曲远远刚从东门巡至水门,忽见一骑快马般自官道尽头驰来,踏碎残冰,溅起泥雪。马上骑士伏鞍狂奔,背上插着箭矢,血浸透了半边衣甲。
“开闸!快开闸!军情!”
水门守军认得那是转运使司派往北面探事的斥候装扮,慌忙升起铁闸。那马冲入水门瓮城,力竭倒地,马上人滚落,被兵士七手八脚抬起。
曲远远已疾步赶到近前。那斥候胸口中了一箭,气息奄奄,看到曲远远腰牌,涣散的眼神聚起一点光,死死抓住她冰凉的腕子,嘴唇翕动,血沫不断涌出。
“北……北面……兵……好多旗……平卢……田……”
头一歪,手无力滑落。
“平卢?田?”旁边一个老队正脸色骤变,“难道是……平卢兵马使田神功?”
平卢军!安禄山起家的精兵,虽已归降朝廷,但凶悍嗜杀之名犹在,军纪极坏,经过之处往往如蝗虫过境,比叛军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