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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局沉疴(第2页)

楚青一边照料裴澜,一边强撑着处理转运使司的残局,安抚流民,掩埋尸体,试图恢复一点基本的秩序。左耳听力未能完全恢复,近距离的交谈尚可,但稍远些或嘈杂环境中,便听得十分吃力,尤其是左后方的声音,几乎完全听不见。他不得不习惯侧着头,用右耳去听人说话。脸颊上田神功留下的指印渐渐消退,但那耻辱和痛楚,却深深烙在了心底。

数日后,朝廷的旨意终于到了。

田神功“收复江淮、剿灭刘展”的“功绩”大加褒奖,加封为御史大夫、河北招讨使、兼淮南节度使,正式将淮南这块富庶之地划入其势力范围。对于其纵兵屠城、劫掠商贾、逼迫朝廷命官等事,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反而申饬了裴澜“抚驭无方,致生变乱”,但念其“抱病操劳,尚有微功”,暂留盐铁转运使之职,准其戴罪立功。

一道旨意,乾坤颠倒。

当宦官宣读旨意时,田神功志得意满地跪在最前方,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而楚青跪在后面,低着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朝廷……已然默许了田神功的割据,用江淮的膏血和无数冤魂,换取了表面的平定。

藩镇割据之祸,自此而始。

裴澜是在稍后得知这个消息的。他那时刚喝过药,精神略微好了一点点,靠坐在榻上听楚青低声转述。听完后,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楚青以为他又睡过去了。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下,空洞悲凉。

“好……好一个朝廷……好一个陛下……”他喃喃着,眼神望着虚空,没有任何焦点,“用百万生灵……换一时苟安,这江山不要也罢……”

说完,他猛地一阵呛咳,这次却没有咳出血,只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缓缓阖上了眼,再无动静。

“浔瑾?”楚青心中一慌,连忙去探他鼻息。

气息微弱,但还在。

他只是太累了。

最终来自背后的,来自他所效忠的朝廷的致命一击,彻底击垮了他。

楚青坐在榻边,看着裴澜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脸颊,听着自己左耳那永不间断的嗡鸣,又想起那被砸得粉碎的乐山琴。

窗外,是田神功部卒耀武扬威的呼喝声,是扬州城无声的哭泣。

这残局,他们似乎撑过去了,好像又彻底地输了。

窗外的喧嚣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地传进裴澜的耳中。那是田神功部卒庆功的呼喝。

他躺在榻上,意识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楚青喂下的汤药在体内流转,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

呵,“戴罪立功”。

四个字,轻飘飘地,便将扬州的血海、胡商的冤魂、被砸碎的琴音、楚青失聪的左耳,以及他这具即将油尽灯枯的病骨,全都盖棺定论。原来他们所有的挣扎、算计、牺牲,在那长安宫阙的棋枰上,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甚至反过来被问罪的棋子。

一股强烈的呕意涌上喉咙,不是血,是一种比血更腥咸的绝望。他强行咽了下去,齿间却仿佛已尝到史书墨迹那虚伪的芬芳。

史书……他裴浔瑾,或许也会在那浩如烟海的青简上,留下寥寥几笔吧?《叛臣传》?抑或是《佞幸传》?总会有人替他盖棺定论的。他们会怎么写?写他裴澜,如何攀附太子,如何执掌江淮利权,如何与阉宦权臣倾轧,如何“激变”刘展,又如何“招致”田神功屠城……最后,幸得天子“仁德”,念其“微功”,允其戴罪立功。

他们将他这一生的挣扎、隐忍、不得已的狠毒、以及那一点点未曾完全泯灭对清明世道的可笑幻想,全部抽干、压扁、风干,变成几行冰冷枯燥甚至可能充满歪曲的叙述。

谁会在意那运河春夜里,一个青年也曾对着故人弹奏的琴音失神?谁会在意那书房摇曳烛火下,他看着对方睡颜时,指尖曾如何渴望触碰却又缩回的微颤?谁又会在意,他每一次决断背后,那被自身良知啃噬得如何痛楚的灵魂?

青史留名……多少士人毕生的追求。可他此刻只觉得那“青史”二字,是如此可笑。留什么样的名?忠?奸?能?庸?不过是胜利者手中的胭脂水粉,随意涂抹在失败者或无用者的尸身上罢了。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身后虚名。他只想在这崩坏的年月里,护住一点点他想护住的东西——太子的东宫之位,或许能带来一丝中兴的希望?江淮的漕运畅通,能让北地将士少饿死几个?还有……那个人,能在这乱世中,活得稍微从容一些,不必被血污彻底染脏了那身青衫。

如今看来,竟是样样落空。太子困顿,江淮糜烂,而楚青……他不仅染了血污,还失了琴音,损了听力,眉宇间再也寻不回蜀冈春日的那份澄澈。

原来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终不过是为这乱世,又添了几笔悲剧,为自己和所在意的人,挣来了一个“戴罪”之身和一身难以愈合的伤痛。

他过去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场无声的滑稽戏。舞台下,看客早已散尽,只剩他自己,还对着一片虚空,卖力地表演着忠诚,表演着谋略,表演着冷硬无情。

嘴角无力地勾起一丝弧度,是自嘲,也是彻底的释然。

既然史笔如刀,早已注定将他刻画的面目全非;既然忠心奉上的君王,转身便可将他打入地狱;既然这乾坤早已颠倒,是非早已混淆……

那便如此吧。

他缓缓阖上眼,将窗外那些嘈杂的“功绩”、胸腔里那口不上不下的郁气、那些关于身后评说的思量,尽数摒弃在外。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前,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榻边那人身上传来带着药味和尘土的微弱气息。或许这荒唐悲凉的一生,也并非全然虚掷。

至少,在彻底粉身碎骨前,他曾试图用这残躯,为一个人,挡过些许风刀霜剑。

至于史书如何写……

随它去吧。

墨迹千载后,谁辨丹心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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